「母后,你看她,哪裡像知錯的樣子?」
江珂瞪著我,眼裡帶著明晃晃的陰狠。
皇后拍拍她的手,打量我好半響。
「身上這件就是珂兒看上的嗎?來人,把那件衣服給我扒下來。」
江珂從軟榻上跳下來,拍拍手,笑得得意又放肆。
「我來。」
她扒下我的衣裙,只留下裡衣,拿針放肆扎進我的皮肉。
我痛得面容慘白,渾身全是冷汗。
最後用腳踩住我的手指,用力碾了又碾。
感覺有人拿著鈍刀往我的骨頭裡鑽,我緊咬著唇不出聲。
「好了,我的公主,那麼多奴才,莫要髒了你的鞋。」
皇后叫住她,她才作罷。
「你呀你,每次都沉不住氣,叫我怎麼放心你嫁人?」
「母后,兒臣不想嫁人,只想陪在母后身邊。」
皇后笑得開懷,點點她的鼻頭:「說什麼胡話,母后定為你尋一門最好的親事。」
江珂眼神閃了閃:「母后,兒臣今天看到褚小將軍了……」
皇后臉上的笑意僵住,嚴肅地告誡:「誰都可以,他不行。」
江珂眼底閃過不甘:「兒臣愚鈍。」
皇后看了看我,最終什麼都沒說。
我的內心陡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,任憑我如何想都無法理清其中的思緒。
9
皇后讓我穿江珂的舊衣服回去,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江珂不滿地撒嬌。
「母后,什麼時候才能刮花她的臉?那張臉在我面前多晃悠一秒,我都無法忍受。」
「母后說過什麼,毀掉一個人的精神比毀掉肉體更痛不欲生。她呀,我用來給你磨鍊性子。她越來越沉穩,你卻越來越焦躁。」
皇后絲毫不避諱我能不能聽到,或許她故意說給我聽的,讓我認清自己的身份。
「母后還不是直接把那個賤人刺死了,我為什麼不能直接殺了她?我只要想到京城有這張臉,我就吃不好睡不好。」
殿內瞬間寂靜無聲,沒一會兒響起江珂小心翼翼的討好聲。
「母后,兒臣不是故意的,你別生兒臣的氣。」
我無聲地扯了扯嘴角,拖著疼痛酸軟的身軀往宮外走。
珠兒看到我的身影急忙跑過來扶住我的手。
「嘶——」手指鑽心的疼痛讓我額頭泛出細細的冷汗。
「公主,你的手……」
我忍著眼淚,倚靠著她的力氣慢慢前行。
走出宮門已是黃昏,我低頭越過長長的宮牆,隨後猛地抬頭,對上褚翊含笑的眼眸。
他眼眸一彎,眸光瀲灩如晴水,舉起手中的燒雞。
「剛出爐的燒雞,快來吃。」
我鼻子一酸,忍了幾個時辰的眼淚立刻掉下來。
褚翊慌張地伸出手,很快,又停在虛空中,他閉了閉眼,克制道。
「別哭,我沒吃,整個都給你。」
離得近了,他看到我紅腫不堪的手指還有明顯陳舊的衣服,眼裡立刻籠罩了一層暗色。
他呼吸凝滯,手緊緊攥成拳,突然像泄了氣一般,轉過身背對我,蹲下去,拍拍自己的肩膀。
「上來,我背你回去。」
我看著他寬厚堅實的後背,幾秒後,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,他的手握拳放在我的腿下,用力直起身,我瞬間騰空而起。
「抱緊了。」
我緊緊抱住他的脖子,他的氣息像憑空生出的藤蔓,順著胳膊和腿,纏至心間,纏得我忍不住心跳加速。
「褚翊。」
「嗯?」
「你怎麼在這兒?」
「我怕江月小公主吃不成燒雞會哭鼻子。」
10
我吸吸鼻涕,他果然腦子不好使,誰會因為吃不到燒雞哭鼻子啊。
他頓了頓,輕聲說:「等我們成親後,他們召你入宮你可以不去。」
「真的?」
「當然,到時候你就是將軍夫人,他們就算再想找你麻煩,也要掂量掂量得罪將軍府的下場。」
他理直氣壯地輕哼。
我想我那虛無縹緲的夢應該可以實現了。
我埋下頭將他抱緊,原本止住的眼淚再次掉下來,砸進他的衣衫。
他後背僵了一瞬,隨即像什麼也沒發現似的繼續往前走,走著走著哼起了我從未聽過的曲子。
「我想說其實你很好,
你自己卻不知道,
真心的對我好,
不要求回報,
愛一個人希望他過更好,
打從心裡暖暖的,
你比自己更重要。」
他背著我一步一步走進人群,周圍人聲鼎沸,但我好像只聽到我們兩個的心跳聲,「咚咚咚」一聲比一聲急促。
褚翊唱著唱著突然停下來,我抬起頭看向前方,公主府到了,門前有一個人。
溫璟靜靜地站在那裡,看著褚翊背上的我,眸中帶著淡淡的落寞和迷茫。
我從褚翊背上跳下來,他擰著雙眉:「你腿還要不要?」
我生平第一次被罵覺得像吃了糖人一樣甜,嘻嘻傻笑:「要要要。」
「公主。」
溫璟突然出聲,我扭頭看向他,他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我,頭卻不自在地扭到一旁。
我看著那支跌打損傷的藥膏,沒接,淡淡開口。
「為什麼?」
我很不解,他說過不曾對我動心,卻做些含糊不清的事情。
他望著我,眼裡的情緒慢慢變濃,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般。
「起初我以為你看中我的臉,想要利用公主的身份強迫我委身於你。而且爹娘從小便教導我,娶妻當娶賢,容貌美艷的女子會敗家。對於公主,我一直告誡自己,不可動心。」
這話一出,他似是鬆了口氣,再無顧忌。
「可當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,內心並沒有想像中的愉悅,反而像被針扎了密密麻麻的小孔,時不時地疼一下。剛剛甚至想把你從他背上拽到我懷裡的念頭。」
「公主,我考取功名那天,就向皇上求娶你。你喜歡我三年,皇上肯定會同意的。我會給你一個家,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。從此我們再也不分開好不好?」
11
他說得很急,像是害怕被拒絕,眼底甚至閃過一絲祈求。
我認識他三年,從未都是我說他聽,說得最多的就是嗯、多謝,原來他也會說這麼多話啊。
我接過那支藥膏,他的眼神倏地亮起來。
「三年,我每個月去宮裡兩次,一共七十二次,每次回來我都想,如果有個人能幫我塗藥多好啊。」
溫璟一窒,眼睛的亮光稍滅。
「我不知道……」
「不,你知道的。」
他知道的。
不然今天我不會看到這支藥膏。
我救了他,給他一個安穩的地方,讓他安心備考,讓他和他的家人過上好日子,就算做不成夫妻也可以是朋友。
他看得到我的痛苦,我的脆弱,知道我的心愿,卻冷眼旁觀。
他不是良人。
我不要。
我輕笑著看他,眼神平靜。
「溫璟,那天我問你可曾對我動過心,你說不曾,我和你便再無可能。」
「三年的時間,我從未強迫你接受我的好,可你和你的家人一邊接受我的好,一邊作踐我,枉為真君子,不管我是公主還是普通的姑娘,都不該被你們這樣作踐。」
他眸中最後一絲亮光消散,變得死寂。
「對不起,我太害怕自己沉迷美色,害怕自己動心,我還沒金榜題名,沒大展抱負,我不能被一女子絆住腳步。」
「呵。」褚翊聞言輕蔑地笑出聲,「自己沒出息怪人姑娘,丟人。」
他說完拉著我的手徑直走進公主府,邊走邊嘚瑟。
「就算你天天黏著我,我也能成為頂天立地的大將軍,信不信?」
我看著身前這個說著大話卻紅著耳尖的少年郎,心怦怦狂跳,嘴角不自覺上揚。
12
半月很快過去。
科考結果揭榜,溫璟是我朝歷代最年輕的狀元郎。
他打馬遊街那日,是我和褚翊的大婚之日。
狀元郎騎馬遊街的隊伍迎面撞上迎親的花轎,兩不相讓。
溫璟面帶嘲諷:「你真要嫁給這個莽夫?」
「放肆,公主的轎輦也是你能攔的!」
我沒出聲,珠兒大聲斥責。
「江月,你嫁給他不會有好下場,你可知……」
「來人,溫璟衝撞公主的轎輦,打二十大板。」
看來我一直以來的善良容忍讓他以為我是個軟包子,可以隨意跳出來捏一捏。
「慢著。」褚翊開口,只聽「叮」的一聲,他拔出腰間短劍,對著溫璟的方向揮去。
劍鋒堪堪擦過溫璟的耳朵,削落一截黑髮。
「這是得罪莽夫的下場,下次就是你的腦袋。」
溫璟嚇得呆愣半響,最後被我的隨從壓下去,沒一會兒,遠處傳來陣陣呼喊。
終於,恢復平靜。
我坐在新房軟榻上,聽著外面不斷賀喜的祝詞,忽然覺得好幸福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我的面前出現一雙紅靴,他用最快的速度挑起我的蓋頭。
四目相對,又匆匆別開。
他清清嗓子,故作鎮定。
「我們是不是要先喝交杯酒?」
看他這幅模樣,我笑出了聲,他扭頭看我,呆住了。
「夫君。」
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他一把將我拉入懷中,俯身印上我的唇,溫熱的氣息讓我渾身發顫。
月光斜斜照進室內,天旋地轉間帷幔落下,留下一室春華。
次日清晨,我拉著賴床不起的褚翊去敬茶。
褚夫人拉著我的手不放,左看右看越看笑得越開懷。
「好好,我兒肯定喜歡。」
我羞紅了臉,偏頭看了褚翊眼。
褚翊卻神色複雜,看他們的眼神充滿悲傷,察覺到我看他,勉強扯出一抹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