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江月待何人完整後續

我是個公主。

卻愛上了窮書生。

他最討厭容貌艷麗的女子。

為了讓他喜歡，我褪去金絲八寶攢珠髻，素麵示人，他卻始終淡漠。

他考中狀元遊街打馬，我十里紅妝嫁給他人。

他紅著眼當眾質問：「真要嫁給區區莽夫？」

丫鬟當眾呵斥他：「放肆，公主的轎輦也是你能攔的！」

你看，沒了愛，他連跟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。

1

父皇賜婚那日，流水的賞賜搬進公主府，溫璟站在偏院門口，臉上的表情似淡漠，似諷刺。

我望著他清雋孤傲的面容，內心忽然湧起一股瘋狂的念頭。

我要和他私奔，不要公主的身份，和他隱姓埋名生活在田野，洗手作羹湯。

回屋後，我讓珠兒收拾了幾套素雅的衣服和一疊銀票，出門在外，有些銀票傍身總是好的。

我去了溫璟的院子，他獨自一人小酌。

他從未飲酒，可是煩憂我即將嫁人。

接濟他三年，我總會生出許多希望，比如他喜歡我。

「溫璟，我們私奔吧。」

他表情一滯，沉默後一臉淡漠。

「公主說笑了。」

雲淡風輕，將我的話視作隨風而落的片片枯葉。

「我沒有說笑，我可以放棄公主身份，什麼都不要，只要你。」

「如果你願意，我們今晚就圓房。」

我孤注一擲，急急握住他的手，哀求道。

溫璟快步甩開我的手，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厭惡，語氣毫無溫度。

「女子當自愛，就算你脫了衣衫，在我眼裡和他人並無區別。」

我絕望地閉上眼，強烈的屈辱就像一把刀子刻在心口，尖銳得疼。

「溫璟，這三年，你可曾對我動心過？」

哪怕只有一次。

他一臉漠然，說出的話更是冰冷刺骨。

「不曾。」

我的指甲幾乎掐進了肉里，但毫無知覺，對他最後的一絲留戀也徹底消散。

勉強扯出一抹笑，我直視他的眼睛，一字一頓道。

「既如此，你便離開公主府吧。」

溫璟愣住，神色驟變，顯然沒想到我會趕他走。

「可距離科考還有半月……」

我轉過身，不看他。

「和我無關，我只知，父皇已賜婚，你留在公主府會惹人非議，我不能讓未來的夫君因我蒙羞。」

「溫公子，今日便搬出去吧，珠兒，送客。」

珠兒一聽立刻叉起腰，趾高氣昂地指揮旁人把溫璟的東西從房間扔出來。

2

她早看溫璟不順眼，包括我身邊的丫頭侍衛。

他們總說，這般自私自利的偽君子，不喜歡公主可以直接拒絕。

總是連扇幾個巴掌又給一個甜棗，難不成以為這公主府離不了他？

其實我知道，他們更氣惱我對溫璟一讓再讓。

自從遇到他，我便接他入府，專門騰出一個院子安心備考，為了讓他沒有後顧之憂，還在京郊給他的家人購置房產，每月更是送足了銀兩讓他們吃喝玩樂。

溫璟和他的家人不喜我容貌艷麗，我便褪去金絲八寶攢珠髻，每日一身青衣一根玉簪素麵示人。

但供他吃的用的卻極致奢華，條案是金絲楠製成的，筆是紫毫筆，墨用徽墨，宣紙要用澄心堂紙，硯是龍尾硯，衣服用上好的絲綢製成。

他從不拒絕，甚至每月不動聲色等著我給他供上最新的。

他從不主動來我的院落，即使要東西都是差小廝過來叫我，偏偏我不爭氣，每次都甘之如飴。

一如此刻，他人被攆出去了仍拿喬著。

「公主，他要見你。」

我想了想，有些話要一次性說清楚，便起身往外走，沒看到珠兒眼底一閃而過的無奈。

溫璟站在門外，看到我的身影滿眼的輕蔑。

我冷聲說：「京郊的房子限你們三日內搬出來，三年接濟的花銷我會讓珠兒列個單子，你們儘快還上，以後不必相見。」

溫璟一向孤傲的表情寸寸龜裂，染上些許的慌亂。

「沒想到江月公主竟是落井下石之人！」

我還未開口，牆頭傳來一道聲音。

「江月公主心善，我要是她，你以下犯上，衝撞公主早就被帶進地牢了，還能在這兒嘰嘰歪歪。」

我聞聲望去，牆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貴公子，黑衣烏髮，玉帶束腰，腰間的玉佩讓我認出他來。

「褚翊？」

是我那未來夫君的名字。

3

我只知他自小跟著褚將軍在邊關長大，近日才回京。

他挑眉，頗有興致地看我。

「這不挺聰明的嘛，怎麼被一個鳳凰男騙了三年？」

鳳凰男？是說溫璟麼？

這詞聽著新鮮，但直覺不是什麼好話。

溫璟的眼神落在他身上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和諷刺。

「敢瞪小爺，把他給我丟出去。」

褚翊揮了揮手，從牆外跳出兩個暗衛，一左一右把溫璟丟出門外，只聽哐當一聲，聽得我肉疼。

他卻突然傾身湊近，遞給我一包熱乎的桂花糕。

「諾，剛出爐的。」

說完自顧自捻起一塊來吃，倒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
「你翻牆來公主府就是給我送桂花糕？」

他臉頰一側微微鼓起，眼眸微眯，仿佛口中的桂花糕是世間美味，聽了我的問題，斜眼瞥了我一眼，含糊道。

「也不全是，想看看傳聞中的戀愛腦公主什麼樣？」

戀愛腦……又是何物？

難不成邊關和京城連話都有了隔閡？

再說，公主有什麼好看的？

我不覺有點臉紅。

可轉念一想，他突然被賜婚，肯定好奇未來的妻子長得合不合心意。

或是他聽說了一些閒言碎語，過來看看江月公主是不是真如其他人所說養著一個窮書生。

思及此，我不由黯然，坊間傳聞我也略有所聞。

「你放心，之前的事我會處理好，不會讓將軍府和你蒙羞。」

褚將軍為國為民四十年，兒子的婚事卻不能做主，我身為公主，能做的也只有不讓忠心耿耿的老臣寒心。

他卻輕描淡寫地說：「你處理的很好，況且皇上將公主賜婚到將軍府，未必沒有別的心思。」

別的心思是……

我還未想明白，他的腦袋稍稍一偏，撩起眼皮上下打量我，帶著說不出的痞氣。

「一直聽說江月公主艷若桃李，以為是個愛美的小姑娘，沒想到這麼……樸素。」

4

我看看身上的一襲白衣，不由苦笑。

溫璟說我長相嬌艷，會惑亂人心，娶妻當娶賢，他不會娶我這樣的女子。

他爹娘說我狐媚，娶了我當媳婦會敗壞他們門風。

又說自小錦衣玉食的，只怕溫璟就算高中狀元也會被我掏空家底。

這話旁人聽了只會發笑。

且不說父皇撥給我的私庫充盈有餘，便是溫璟窮困潦倒一世，我也用不得他半兩銀子。

但褚翊？

想到父皇既已賜婚，我又下了決心不再對溫璟留戀。

我猶豫許久，還是問出口來。

「莫不是你也愛素凈的？」

他的眼睛突然瞪大，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。

「我喜歡什麼樣的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你喜歡什麼。」

我喜歡什麼就可以穿什麼嗎？

想起宮裡舉辦宴會，我穿著翡翠煙羅綺雲裙，出宮後急切想去溫璟家。

他卻攔在門口，上下打量我半響，眉心蹙成一團。

「公主身份高貴，璟家院小，沒有公主落座的地方，公主請回吧。」

裡面傳來他爹娘不滿的聲音。

「長著一副狐媚樣，還穿得那麼艷麗，家門不幸啊，家門不幸。」

「噓，小聲點，那可是公主，小心掉腦袋，誅九族。」

「怕什麼，我兒子還是未來的狀元郎呢，想要多少公主沒有，想要嫁進咱們家，就得聽咱們的。」

他爹娘知曉我對他低三下四，竟也在我面前沒了禮數。

那件衣服我讓珠兒收起來，再也沒穿過。

眼前，褚翊卻輕挑下眉，似漫不經心開口，眼神中卻儘是認真。

「喜歡就穿，二八年華，本就是愛美之時，何況你是公主，想穿什麼就穿什麼。」

我鼻頭一酸，直愣愣地看著他。

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，你是公主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

我的娘親是父皇微服私訪時偶然寵幸的歌姬，就連我哼唱的曲子，也是皇后不喜的。

她說我是低賤的娼妓所生，天生賤骨頭。

讓我住孤寂的深宮不說，連父皇也對此默許。

在我孤立無援時，他只有一句話留給我，身為皇女，自當謹遵皇命，皇后與他同體同心，我自然也該聽皇后的。

後來我在頭一次出宮時，看到溫璟一家被大販子打壓，不管對方是何身份，他爹娘都絲毫不懼手拉手擋在他前面，他妹妹雖臉色蒼白卻緊緊握住他的手。

平頭百姓況且知道維護親人，而貴為公主的我，卻從未擁有這些。

皇妹嫉妒我長得比她美，時不時在暗地下絆子，父皇母后知道後，總是哈哈大笑說她調皮可愛。

天知道我多想有個家，哪怕背離這皇宮，蓬頭露瓦，卻有人間真情所在。

我幫了溫璟，他問我該如何報答這份恩情。

「不用報答，把我當家人就好。」

他妹妹驚呼：「你想嫁給我哥？」

我想想也可以，溫璟長得好，還有禮貌，更何況還有這麼好的家人，我嫁給他，總比嫁給高門大院裡三妻四妾的公子哥強。

可漸漸的，我待他越好，他臉色越差。

他和他爹娘視我如毒蛇猛獸，借我的光享福可以，娶我過門是萬萬不可。

可笑之極，我堂堂公主被他們嫌棄了整整三年。

5

面前的褚翊，我忍不住微微偏頭打量。

他長得比溫璟更英挺，劍眉星目，不笑時一身正氣，笑時卻平添幾分痞氣。

我暗暗希冀他是個知情識趣之人，或許我那飄渺的夢還有指望，有一個家……

我禁不住喃喃出口。

「褚翊，你放心，我一定會做個好夫人的。」

他卻頓了頓，正起身子，一臉認真地望著我。

「江月，我知道，退婚於你我不太現實，對你也不公平，但有些事我想你有權利知道。」

我被他嚴肅的表情感染，心下不安。

莫不是連他也對我嫌棄？

一個不得寵的公主，比不得當今皇后捧在手心的那位妹妹。

他卻一臉鄭重地看著我：

「我不屬於這裡，早晚會離開，可能明天可能一年兩年。你嫁給我，可能會受委屈，但我會盡我可能護你周全。等我離開後，你可回公主府，也可另行嫁人。」

我鬆了一口氣，只要不是有心上人就行。

「你是說早晚會回邊關嗎？你回邊關我肯定會跟著去的。我們既成了夫妻，除非死別，其他都不重要。」

褚翊愣住，隨即解釋。

「不是，我早晚會死，說不準是哪天，可能很快。」

我一臉茫然。

「我們不都會有這一天嗎？」

褚翊這次愣了很久，抿著嘴若有所思，好半響才輕輕一笑。

「你說的對，我們都會有這一天。」

我有點明白父皇為什麼會把我賜給他了。

他腦子好像不太靈光，不然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。

深吸一口氣，我安慰他。

「別怕，我不會嫌棄你的，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。」

褚翊那天是撓著頭走的。

6

我在公主府安心準備出嫁，繡娘來量尺寸做嫁衣，管家忙著和宮裡對彩禮清單。

珠兒把我之前不穿的華麗衣飾收拾出來，變著法兒讓我穿，恨不得每天幫我換三套。

「公主，咱們要繡娘多繡幾套新衣服吧。」

我好笑地看著她：「走，逛街去，繡娘在繡嫁衣，別總打擾她。」

珠兒立刻放下紗裙，歡快地拉著我往外走。

我們走進京城最大的繡坊，進去一眼看中擺放在最中間的銀絲錦繡百花裙。

「公主好眼光，這件百花裙是以銀絲繡制而成，京城只此一件。」

我不喜拉扯，既然看中了便讓珠兒去付錢。

「這條百花裙好漂亮呀，我想要。」

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，我抬眼望去，江珂仰著嬌俏可愛的臉蛋對一男子撒嬌。

那男子不是別人，正是溫璟。

溫璟不看她，反而望向我，眼底閃過一絲驚艷。

江珂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我，眼神嫉恨，但稍縱即逝，嘴角揚起一抹笑，驚呼道。

「皇姐，好巧，你也來買衣服嗎？」

「你怎麼和他在一起？」

江珂從未出過宮，更別說認識溫璟。如果被皇后知道她的寶貝公主和一個窮書生在一起，那個窮書生還和我有過三年的關係，倒霉的只會是我。

她像嚇到了一樣，縮在溫璟身後，擺出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。

「皇姐，我不是故意要認識溫公子的，你要是不高興，我就當從未見過他，你別生氣。」

我看著她慣用的伎倆，內心湧起一股怒意。

「我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，都和我無關，只是，皇后知道嗎？」

「江月公主未免管得太寬，我和珂公主偶然相識、相知，坦坦蕩蕩無愧於人，你難道要仗著長姐的身份干預妹妹交朋友的權利嗎？」

溫璟的目光猶如冷冽的寒風，刺骨的寒意透露著對我的厭惡。

我氣極反笑。

「來人，掌嘴，本公主和皇妹說話，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插嘴。」

「慢著。」

江珂擋在溫璟面前，眼神滿是算計，面上卻被驚慌失措填滿。

「皇姐，父皇母后若是知道你隨意打罵平頭百姓，定是要責罰的。」

她轉頭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溫璟的衣角：「溫公子，你別生皇姐的氣，皇姐只是太在乎你了，我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。」

我眼神徹底冷下來，想要徹底撕碎她的面具，卻在門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褚翊倚著門，玩味地睨我一眼：

「哪兒來這麼大茶味，明明不是茶館啊！」

他故意拖著腔調，用戲謔的語氣說著新鮮的詞句，但我莫名感到，他在幫我。

江珂和溫璟同時扭頭看向來人。

7

江珂的眼裡迸發出亮光，驚喜叫道：

「你是褚小將軍？」

溫璟卻蹙起眉心，褚翊的眼神看過去，他竟然還往江珂身後縮了縮。

「買完了嗎，我帶你去吃醉香樓的燒雞，他們家的燒雞絕了！」

不知道為什麼，褚翊說這句話時，我鼻頭有些酸。

「褚小將軍，你還記得我嗎？我是江珂公主。我還沒謝謝你前兩天去宮裡幫我撈魚呢。」

褚翊這才正眼看她：「不用謝，我只是心疼那魚，還沒被撈上來，先被魚竿杵死。」

江珂一窒，臉上的表情紅了又白，白了又紅，手指攪著衣服，委屈道：「我，我不是故意的，你別生氣。」

「我記得你剛剛跟江月公主還有這位公子都說過這句話吧。如果你每天惹別人生氣，那是不是要找下自己的問題。」

我噗嗤笑出聲，對上褚翊的目光，他沖我眨眨眼，鼻頭更酸了。

「走嗎，再不走燒雞沒有了。」

我紅著眼點點頭，讓珠兒拿著包好的衣服跟上，剛走到門口，溫璟叫住我。

「江月公主，距離科考還有十天，你可否等我？」

我感到莫名其妙。

「等你做什麼？」

他向來淡漠的臉上閃過些許不自在，耳尖有些紅，語調卻一如既往的透出對我的施捨。

「若我榜上有名，娶你倒也無妨。」

我扭頭看了眼褚翊，他正側首看我，眸中噙著懶散的笑意，看我望向他，臉上多了幾分促狹。

我莫名感到惱火，忍不住拔高了音量。

「溫公子，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，我不想未來的夫君誤會。」

「未來的夫君？」

「嫁給我，不是你心中所願嗎？」

多可笑啊。

在我一心想要嫁給他的三年中，在父皇賜婚前，任何一個時刻，只要他說娶我，撞得頭破血流我都嫁。

我用三年的時間看清楚，溫璟不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良人。

我平靜地看著他，內心毫無波瀾。

「溫璟，那是以前，現在，我只想嫁給褚翊。」

溫璟不顧身後江珂的呼喚，失魂落魄地離開。

她恨恨地瞪著我。

「你等著。」

8

皇后召我進宮時，我剛回公主府。

褚翊摸著後腦勺，佯裝雲淡風輕道。

「你先去吧，改天我來找你。」

說完手腳僵硬地快步離開。

我忍不住笑出聲，真是個呆子。

從我說出「只想嫁給褚翊」那句話後，他便如此。

「公主，快進宮吧，晚了皇后又要變著法兒折磨你了。」

珠兒在一旁提醒，滿臉擔憂。

我嘆了口氣，認命般進了宮。

跪在坤寧宮門口聽了裡面兩個時辰的母慈女孝，才有丫鬟出來讓我進去。

「母后。」

我垂著頭跪在地上。

「江月，你可知錯？」

皇后喝了兩盞茶才開口，雖笑著，但眸中卻帶著冰冷。

我沒錯。

但過往的十幾年裡，只要我說我不知錯在哪裡，就會有更殘酷的懲罰等著我。

「我知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