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一顆流星完整後續

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再次響起，幾個畫面伴隨著主持人的聲音播放。

「防城警方今日破獲一跨國拐賣婦女窩點，解救婦女三十人。民警段旭為救被拐賣婦女因公犧牲，享年27歲。」

如遭五雷轟頂，譚璐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，四肢百骸僵硬如冰。

還是失敗了？那一切還能重來嗎？

譚璐焦急不安地看向電視，每一秒都被拉長到難以忍耐，就在譚璐以為她的世界即將再次崩塌時，一道白光再次從電視中鑽出，奔向譚璐。

在被光完全吞沒的瞬間，譚璐從電視螢幕的倒影上看到自己因慶幸而笑起的嘴角。

幸好，一切還能重來。

12

循環沒有因他們的相逢相愛而停止，難道他們此前的推測錯了？

重新回到原點的譚璐凝眉思索起來。

這三個時間點的重合絕不是巧合，而將這三個時間點串聯起來的正是颯颯。

她不知道這循環還有多少次，更不能冒永遠失去他的風險，說道：「你再想想，颯颯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心愿？」

因為不想再讓隊友死去，段旭這次替警隊的小張擋了子彈，這會子還有些頭暈。

他按著額頭，感覺似乎遺漏了什麼，那段記憶短暫又縹緲，以至於他在一次次重生中將它忘卻了。

段旭閉上眼，眉頭緊鎖，他想起來了。那是他第一次死亡後在跨越黑白兩界時留下的願望。

那時他的靈魂已然出竅，跟著光踏上甬道，一步步從黑暗走向光明，可就在即將離開甬道時，他忽然聽到了颯颯的聲音。

再轉頭時頭頂變成了星空，那時候他跟颯颯剛認識不久，一人一犬經常連夜訓練配合默契度。

忽然，一顆流星划過夜空，颯颯衝著流星「汪汪」大叫起聲。

段旭摸了摸它的腦袋：「你知道嗎，我們人類有個說法，說是對著流星許願，願望就一定能成真。可是我都許了那麼多願，也沒見實現過一個。」

話音剛落，颯颯就站了起來，把前腳搭在他肚子上，仰著頭沖他「汪汪」幾聲。

段旭試著猜測它的意思：「你讓我再許一次？」

颯颯眨眨眼，哼哼唧唧地拿頭蹭了蹭他的手臂。

「行吧，那我就許願——」

像是電源被人拔掉，段旭腦中的畫面突然中斷了。而他整個人像是突然從夢魘中醒來般，眸色慌亂，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。

譚璐忙拉了袖子替他擦汗，他一手握住那細瘦的手腕，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：「小璐，還有一個願望，那是很久前對颯颯說的……」

腦中某根神經被觸動了，譚璐忽地想到她被光吞沒時，耳邊也有人在鄭重地許願。

段旭：「我說『願以性命，換她一生無虞』。」

譚璐：「你說『願以性命，換她一生無虞』。」

異口同聲，雙雙錯愕。

一顆流星自窗外划過，段旭跟譚璐似有所感，不約而同地望過去。方才還陽光大好的天空霎時間變作了夜晚，一顆明亮如燈的流星從夜空中緩緩划過，像是在回應某種誓言。

13

又一次的循環即將降臨。

大街上每個人似乎都在期待明天。

可冥冥之中有些東西變了，昨晚在回憶起誓言的那一刻，似乎時間的指針咔噠往前走了一步，這種感覺說不清楚，卻無端令譚璐恐慌。

她與他默契地度過了一整個普通的白天，一起起床，一起買菜做飯，一起洗衣晾曬，一起公園散步，好得仿佛已經過上婚後生活的小夫妻。

而在太陽西沉的這一刻，她輕輕拉了拉他的手，站住了。

夕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，再拉長，長得好像能看完這一生。

譚璐忽然低聲啜泣起來，段旭沒有應聲，只是將她輕輕擁入懷中

他懂她。

兩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緊緊相擁，直至夜風微涼，直到人潮漸稀，段旭才溫柔而認真地對她說：「小璐，我們結束循環吧。」

譚璐的肩膀微微一顫，將他貼得更緊。過了好久，她才顫聲問道：「這次你是不是回不來了？」

她小心又脆弱的模樣像一把刀狠狠刺向段旭的心臟。這種看不見血的疼，比他腦袋中槍還要痛苦百倍。

他也想像上次那樣說些好聽的話寬慰她，可他們都有預感，這是最後一次了，生與死從此界限清明，不再往復。

多年前的一個願望編織了今日這樣一個迷夢。他承認，他想過就這樣自私地活在時間縫隙里，可他做不到。「明天」這個詞承載了太多人的期望和未來，他無法忽視那些充滿期待的目光。

她只是捨不得他，就像他也捨不得她。

可是如果，用他的性命就能換得她一生無虞，那他是願意的，這筆交易不虧。

他唯一難過的是，又要留她獨自一人了。

段旭親吻她的發心，笑著說了句大家都知道的謊話：「也不一定，萬一有奇蹟發生呢。」

長久的沉默後，他聽到譚璐「嗯」了一聲，而後她鬆開他的懷抱，仰頭笑道：「段旭，送我一件禮物好嗎？」

14

等待最能消耗人。

譚璐不想被動地等待。她返回寧州，按原計劃那樣給毛氈颯颯做最後的植毛工作，他一定很想看到完工後的颯颯。

13號再次到來，當新聞前奏又一次響起時，譚璐坐到沙發上，像一個等待命運審判的囚徒，死死地盯著電視機，手裡還握著結婚證。

這是她執意找他要來的禮物，本來他不肯的，但敵不過她的死纏爛打。

她用這單薄的紅本本拴住兩人的未來，她想，就算是段旭迷失在時間洪流里，這裡也有牽住他的繩。

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再一次響起。

「防城警方今日破獲一跨國拐賣婦女窩點，解救婦女三十人。民警段旭為救被拐賣婦女因公犧牲，享年27歲。」

譚璐腦中轟然一聲巨響似有山石崩裂，而後一片寂靜。她好像失去了感受情緒的能力，只覺得整個人木木的，直到門外傳來猛烈的敲門聲，她才如夢驚醒般回過神。

會不會是在做夢？開了門，夢醒了，段旭就回來了？

譚璐慌忙去開門。

門外一個人「撲通」朝她跪下。

「弟妹，對不起，我沒能把段旭帶回來，我對不起你。」是隊長李青峰。

最後一絲幻想被擊碎，譚璐忽然像被什麼擊中似的，眼神一直，暈倒在地。

她又做夢了，她夢見自己被困在一片迷霧之中，怎麼都走不出去。

她正焦急無措時，一個人從玻璃牆另一側的濃霧中走了出來。是個高中男生，他穿著藍白色的校服，拉鏈敞開，袖子捲起，周身透著一股子桀驁氣。

畫面忽地一轉，那個男生被幾個外校的學生按在垃圾桶旁打。這時一個女孩子路過，她假裝沒看到這一幕，可在轉彎之後立即從另一條路返回學校去喊老師跟保安。而後，這個女孩陪著男孩去校醫院，給他上藥。夕陽之下，男孩眼底的情緒由震驚、嘲弄一點點化作溫柔。

畫面又轉，是男孩追著一輛計程車狂飆，直至再也追不上了，他坐在地上無助地擦著眼淚。

畫面再轉，男孩放棄了他熱愛的專業，在高考志願表上填了一所警校。他在星空下暗暗發誓，他要做一名警察，他要保護每一個善良的人，絕不讓在女孩身上發生的事再次發生到其他人身上。

而後畫面飛逝，男孩褪去少年稚氣，成了一名成熟穩重的警察，因著出色的成績，他就被分配到防城市派出所。

防城地處邊界，警察是這個區域最危險的工作，但他從不曾退縮，尤其是在面對迫害婦女兒童的案件時，他總是以豁出性命的勇猛去拯救被害人。

他因此得了很多獎，也成了旁人口中的好警察。可是他的心事只有他的最佳搭檔颯颯才懂得。

一年夏日星空下，當流星划過夜幕時，颯颯「汪汪」地要他許個願，於是他鄭重地許願：願以性命，換她一生無虞。

譚璐掩面而泣，她忽然明白了。

段旭的死她救不了，從他在高考志願上填下警校的那刻起，他的死就註定了。

就像她打車遇到的司機，不論她早一點還是晚一點出站，她註定會遇到那個司機，看似隨機的人生其實早就寫好了劇本。

要救段旭，就要改變他的高考志願，讓他放棄警校，不當警察。

瀰漫在段旭的大霧忽然散開，一張書桌在段旭面前鋪開，桌上赫然擺著高考志願表。

譚璐忽然明白這個夢境的意義了，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夢，而是一次真正重來，真正拯救段旭的機會。

「段旭，不要報警校，不要報！」譚璐拍著玻璃大聲喊道。

年輕的段旭仿佛聽到了什麼，回頭時，視線竟然與她相交。

他欣喜地笑了起來。

「段旭，把志願改了，不要走上那條路。」

譚璐淚雨如下，幾近哀求，「我要你活著。」

哪怕他們忘卻彼此，從此陌路。

可他怎麼捨得。

段旭伸出手，隔空撫摸她的發，溫暖地笑道：「可是，只有選擇這條路才能再遇見小璐，才能讓她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深愛著她，讓她不那麼孤獨。」

譚璐哭得心都快碎了。

「小璐，別難過。能成為一名警察，我很開心，不止為了遇見你，也為了能解救更多的人。這一身警服，是我的驕傲與榮幸。」

大霧漸涌，開始吞沒段旭的身影。

「段旭，段旭！」譚璐焦急地喊起來。

段旭笑著沖她擺擺手，眼淚順著臉頰落下：「小璐，再見了。」

遮天的大霧將段旭和他腳下的路徹底吞沒了。與此同時，擋在譚璐身前的空氣牆消失了，兩條小徑在譚璐腳下蔓延開來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大霧中走了出來。

譚璐認了出來，那是年幼時的自己。

一個聲音在譚璐心裡響起，它說：該你了。

譚璐舉目望去。一條路燈光昏暗，那是她已經走過的路，成績優異卻在升高三時遭到綁架，從此留下嚴重的心理疾病；另一條則陽光明媚，雖看不清未來景象，但譚璐能感覺到那是一條充滿愛與美好的光明坦途。

直至這一刻，譚璐才恍然明白這場循環的緣由。

他是用在他的命，換一個重啟她人生的機會。

願以性命，換她一生無虞。

這樣一個不切實際的願望，卻被流星和颯颯的記下了，最終在他死去的那日，開啟了她的循環。

這個笨蛋，他不需要為了她當初的一點善意，付出他的一生，不值得。

如果她的生命軌跡里壓根沒有過段旭，那後面的一切就不會發生；

如果她不曾幫助他，他也就不用因此去當警察，也就不會面臨這樣的結局。

他們會像兩條平行線，在漫長時光中無限延展，她會擁有光明坦途，而他也會別樣精彩的人生，只是他們不會再相識。

她怎麼捨得讓自己的私心毀掉他莊嚴的警服，那是他心中的正義與理想。

對不起，段旭。

你用生命為我換來的重啟人生的機會被我浪費了。

你守護你的正義與理想，我守護你。

譚璐漸漸平靜下來，她擦乾眼淚，蹲下身抱住年幼時的自己，愧疚地說：「很抱歉讓要你去承受那些傷害，但請你相信我，往後你會遇到一個很好的人，他會撫平你過往所受的傷，讓你重新愛上這個世界。」

小女孩似懂非懂地沖她咧嘴一笑，而後轉身蹦蹦跳跳地踏上已布滿危機和傷害的路。

漫天大霧退散，黑夜宛如一幅巨大的幕布在她身側鋪開。

幕布之上她看到了小小的自己飛快地成長著，看到她與段旭的相逢，看到她被挾持施暴……

可這一次她沒有逃避，也沒有再害怕顫慄，她直視過往所有傷害，直到與他再次重逢，含著笑意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。

「嘀嗒」一聲脆響，倒轉的時針停止了。

譚璐猛地睜開雙眼，坐了起來，額上密布著一層汗。

床頭的鬧鐘上赫然顯示著此刻的時間。

5月14號00：00。

時間的指針轉動了，循環破除了，

她愛的人，再也回不來了。

譚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，眸中星光盡失，一片黯然。

尾聲

「叮。」

一道清靈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，攪動了一汪死水。

譚璐似有所感，連忙拿起手機，死寂的眼中赫然浮出喜意。

是段旭的簡訊。

譚璐立即點開簡訊，眼中的歡喜瞬間化作潰堤。

——小璐，別哭，我沒有離開。從今往後，我會化作風化成雨，化成初雪與朝陽，永遠陪在你身邊。要好好活著呀，我愛你。

這是他提前設置的簡訊，他們終究沒換來奇蹟。

譚璐捧著手機，終於在無人的深夜失聲痛哭。
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