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還敢若無其事?」他慍怒,「適可而止,不就一條狗?你至於做到這個地步?
「鍾梓琪的行程,他媽的是你透露給他的!
「那個人差點撞死她!」
我表情淡漠:「她不該死嗎?
「她害得別人得抑鬱症自殺了。」
陳書璟複雜地看著我:「溫薔,你怎麼會變成這樣。」
「她應該怎樣?」
傅周將我拉到了身後。
「別把你的期待強加給別人。
「溫薔親手養大的寵物被人踢死了,你卻在這要求她寬容大度?這又是什麼道理。
「與其在這裡說教別人,不如管好你那位未婚妻,下次再拿花瓶砸人,溫薔不讓我也會砸回去。」
陳書璟才注意到我頭似的:「鍾梓琪砸你了?為什麼不和我說?」
傅周輕嗤:「和你說有用嗎?你除了顛倒黑白還會什麼?」
陳書璟抓起傅周衣領:「草,你他媽誰啊?」
我拽住他手腕往回扯:「放手!
「他是我男朋友。」
13
「謝謝你。」
傅周的車裡,我低著頭摳衣角。
太尷尬了,真不想利用他擋槍的。
「少對我說幾聲謝謝,才是真的謝謝我。」他扶著方向盤正視前方。
我頭埋得更低:「對不起。」
他輕笑出聲:「對不起也少說。」
我迷茫地打量他。
有錢人我見過不少,接觸最多的,都是京城這些紈絝子弟。
因為從小生活就是錢權堆起來的,骨子裡就傲。
高興時對你客氣幾句,不高興時什麼難堪的話都說得出口。
哪怕我和陳書璟從高中就相識,還是覺得隔了層薄膜。
叫人壓抑。
傅周跟他們都不一樣。
他白手起家,在生意場上單槍匹馬廝殺出來的。
怎麼說?氣場強大,但是個有血性和江湖氣的人。
和他交流,從不會覺得被看輕了。
很會尊重人,讓人安心。
「好看嗎?」傅周冷不丁開口。
我嚇一跳:「什麼?」
他勾起唇角:「不是一直在偷看我?」
「沒……挺好看的。」
我收回視線,臉有些發燙。
過了很久,我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。
「傅周,我想回一趟渝懷。」
14
那個女人在菜市場賣菜,生意不錯,挺忙的。
我遠遠看著她忙活。
她又老了許多,身旁的小姑娘長高了,趴在桌上寫作業。
傅周站在我旁邊:「就這樣看著嗎?」
我拿出一隻布袋,遞給前麵攤子的阿姨。
「阿姨,您能幫我交給那個女士嗎?」
她接過:「啊你說小秦啊,當然可以的。
「我看你有點面熟啊?你是不是哪個明星哦?」
我戴著口罩搖搖頭:「您認錯了。」
秦女士拿過布袋子,阿姨興奮地和她說了什麼。
我們躲在柱子後,聽不清晰。
隱約聽到她說:「老漂亮一姑娘啊,個子高腿又長,氣質也好!」
秦女士疑惑打開袋子,裡面是銀行卡,和一張字條。
上面娟秀的字跡寫著:【卡里有 500 萬。密碼在銀行卡背面。】
她抬起頭,我迅速閃躲到柱子後。
我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眼淚的分量太重,我承受不住。
傅周沉默地給我遞紙。
原來我也哭了。
天下起了小雨,淅淅瀝瀝。
開車到墓園的那段路很破,泥點子賤了豪車一身。
我買了束雛菊放到趙校長的碑前。
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花。
黑白遺照上,她笑得特別溫柔。
只是雨點打上去,像她在哭。
我將傘傾斜。
生前沒能為您遮風避雨,死後我的傘才遲來。
「傅周,你想聽聽我以前的事嗎?」
15
我十歲那年,送母親逃離了家。
她是被拐來的。
那天父親去城鎮辦事,我假裝沒看出我媽的企圖,替她騙過了鄰里。
從山裡到能去火車站的公交站點,有好長的一段路。
我媽在卡車上眺望遠方,風拂過她亂糟糟的長髮。
第一次,我看見我媽眼睛亮了起來。
我縮在角落裡,小小一隻團起來。
就那麼靜靜看著我媽。
我想,原來我媽真正開心時是這樣的。
這麼生動,這麼漂亮。
我媽眼睛亮晶晶望著我:「薔薔,你想不想和媽媽到城市裡去住?」
那個瞬間,我多想立刻點頭。
但我笑著搖了搖頭。
我媽真傻,如果我們兩個都走了,我爸怎麼會甘願罷休,挖地三尺也會把我們找出來的。
更何況,我早聽村裡嬸嬸說過了。
女人帶著孩子,嫁不了好男人。一輩子就要被拖累。
我媽那麼好,應該要自由。
她眼神黯淡下去,思考了很久,重新抬起頭時眼神又堅定起來。
「薔薔,媽媽……媽媽有點事情要忙,可能會一段時間回不來。你先回家去好嗎?」
我點頭。
我媽擁抱了我。
我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她,捧著她的臉仔細看了很久。
我想把我媽的臉描摹上百次,深深記在我的腦海里。
以後想她了就回憶一遍。
分別的時候,我媽哭得不成樣子。
我站在風裡朝她揮手,她走後我才發現口袋裡有張存摺,裡面是她偷偷攢下的五千塊錢。
這一年我不再有媽媽了。
也是從那一刻,我不再想待在山裡。
16
初中時我申請了住宿。
我爸因為我媽的離去,本就暴躁的脾氣更陰晴不定。
酒醉後常常對我大打出手。
我們校長是個通人情的女士,我向她申請時,沉默不語地撩起衣服。
身上被打得沒有一塊好肉。
校長眼圈立刻就紅了。
我向她承諾:「老師,我一定考個中考狀元出來。」
對我而言,那段日子很空洞。
每天都是複製粘貼,宿舍食堂教室,三點一線生活充斥著枯燥、乏味與壓抑。
我不交朋友,不愛和人交流,除了回答問題從不主ƭũ₀動說話。
我也時常覺得孤獨,但我的解決方式很樸素。
用堆積的試卷填補上一切時間縫隙,忙碌到沒空思索現在、追憶過去,就不會悲傷。
因為不能喘息,所以得以喘息。
初中三年,我沒有一次排名掉下第一。
加繆曾說,習慣於絕望的處境比絕望的處境本身還要糟,這才是真正的不幸。
所以我不怕苦,我也不怕累。
我最怕的是沒有希望。
中考時,我如願以償以全市最高分,學費全免考入渝懷市一中。
我算是那一屆的奇蹟,震驚了很多人,還上了各大報紙。
山裡的學生能考過上補習班的城裡學生,這太奇蹟了。
拿畢業證那天,校長摸了摸我的頭。
她說:「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。溫薔,你會有更廣闊的一片天地。」
17
去一中讀書的第二年,我父親賭錢不還被人打死了。
還在辦喪事,催債的人就堵上門來。
是趙校長替我還了錢。
她無兒無女,說從此我就是她女兒。
我好高興,我也有媽媽了。
周末時,趙媽媽還給了我零用錢,讓我和同學出去野餐。
那天下午好快樂啊,是我高中最快樂的一天。
我像一個普通的女孩一樣,拿出趙媽媽做的飯菜和大家分享。
夕陽西沉,陳書璟和我並肩散步。
經過一個小公園,有個女孩孤零零在盪鞦韆。
我招呼陳書璟:「書璟,我們來陪妹妹玩兒。」大概過了半小時,那女孩興高采烈。
「我媽媽來了!」
我轉身,立刻,我就認出了那人。
不會有錯的。
是我母親,我親手送她逃走的母親。
她看上去精神多了,人眼裡有希望,整個人的狀態都不一樣。
與此同時,我媽也認出了我。
她呆滯住了,不知道怎麼對待我。
她有新的家庭,新的人生。
我只是她噩夢往事中的一環,她不想認我也很正常。
我感覺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,我笑著說。
「阿姨,您女兒等您很久了。」
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對面相逢不相識。
是明明相識,卻不能相認。
她送女兒回家。
我和陳書璟在小公園無聲坐了很久。
卻沒想到她又返回了。
遞給我一個乾乾淨淨的布袋子。
裡面是錢,攢了很久的錢。
五元,十元,二十元,甚至一元紙幣也有。
錢很舊,疊在一起卻整整齊齊。
我媽泣不成聲:「薔薔,媽媽認得你的,我只是……」
我強裝無所謂,笑得沒心沒肺:「沒事兒,我現在過得很好。趙校長收養我了,我現在可有錢啦。今天還出來野營呢。」
「好,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。」
「錢您拿回去吧。」
我媽堅決不要:「你收著,你收。」
我不願我媽有愧疚感,大大咧咧收了錢。
而陳書璟從始至終都靜靜陪著我,什麼也沒問。
回去時坐了公交。
人很多很擠,他把我圈在懷裡,慢慢移動到一個空座讓我坐下。
夜幕降臨,整座城市霓虹閃爍。
燈光照得我的臉忽明忽暗,我從車窗的倒影偷看他。
他單手拉著吊環,另一隻手插在衣服兜里,身形挺拔,半垂著眼帘。
他的睫毛好長。我想。
投在眼下的陰影,像兩片黑色的蝶翼。
快到末站時,我身旁的座位才空出。
他坐下來,身上有好聞的乾淨味道,大概是什麼昂貴洗衣液。
我小心翼翼:「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嗎?」
他認真盯著我:「如果你想說會說,如果你不想說,我再問你,只會讓你傷心。」
我鬆口氣。
耳邊是少年鄭重其事的承諾。
「溫薔,我會一直陪著你,你不要怕。」
18
大學被星探發現後,我簽了公司。
很多人覺得可惜,985 高才生當演Ŧŭ⁺員,說埋沒了。
但我挺喜歡演戲的,更重要的是想早日減輕家中負擔。
趙媽媽一直很支持我的事業。
我和陳書璟在談戀愛,她也知曉。
只是柔聲叮囑我:「不要被欺負了。」
我還覺得好笑,陳書璟哪會欺負得了我。
後來,也就是那次從英國回來。
蔣琛在宴請陳家時故意提到了我。
「那姑娘心氣兒可高,阿璟寵得沒邊了。」
言外之意大家都能聽懂。